「嗯。」
果然……
仇薄燈手指慢慢地划過暖塌邊沿的繡紋。
他輕輕地閉了閉眼。
重病昏沉時,瀰漫空中的清凌凌草藥味,冬日第一天,永遠輕輕拂過他臉龐的初雪,太乙孤峰上,慢慢梳過長發的木齒……過往的那些年,有人始終陪在他身邊,以沉默,以細微,以無處不在的不可見不可尋。
「為什麼不敢見我?」
仇薄燈安靜片刻,忽然問。
木梳定格了一瞬間,才又慢慢往下。
怕一見就忍不住帶走你,怕一見就前功盡棄了,怕一見就壓不住心中翻湧的陰霾,怕最後變成你討厭的模樣……那麼多的話在師巫洛心底滾動。
然而他什麼都沒說。
只沉默地將一支翠羽簪插/進仇薄燈濃密的髮髻,略微扶了扶。
「混蛋。」
仇薄燈輕輕地罵。
他拉住師巫洛的衣領,仰頭吻了上去。
曉霧漫捲,散進車廂。
靛藍與深碧在微光中迷濛,翠羽簪幾欲垂落。呼吸落在脖側,成年男子微涼的唇重新覆蓋上昨夜碾磨過的地方。仇薄燈仰起頭,視線落在車廂頂部的枝蔓紋上,忽然又想起枎城細碎的銀葉。
那一日,天光落在那雙眸色非常淺的眼睛裏,像亘古的雪山,像始終未變的冰湖。
於是酒約脫口而出。
……要記得找我。
真的一直都在找。
車簾細絡在清風中搖曳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晨時風寒。
朝暉穿過似有似無的輕霧,將余炭、馬車、柵欄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青白冷光。霧濕鬢髮,早起的人們卻未見煩悶,反格外欣喜。
對於走荒的隊伍來說,最怕一覺醒來,四下灰濛晦暗,那意味所處的曠野很快就會被黑瘴覆蓋,需要迅速離開。與之相反,若升起的是白霧,則是個好兆頭,表明丘原潔淨,鬼魅還很遙遠,大家還有時間嘮幾句嗑,喝幾口粥,是漫漫跋涉中珍貴的喘息。
「老爹,接下來走哪?」
韓二同護送走荒隊的其他修士,在騾老爹的破鑼旁邊蹲成一個圈,灑了細沙的地面用樹枝畫着簡單的地圖。
「您都看老半天了。」
「催啥子催?」騾老爹不客氣地罵,一酒囊敲到韓二腦門上,「說多少遍了,走荒可沒得讓你走回頭路的機會,走錯一段路,說不定就要把大伙兒全埋土裏了。」
韓二揉了揉腦門,不敢再催。
就像騾老爹說的那樣,在曠野上,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,又或者說,十二洲上除了各大仙門主宗所在地和空桑,城與城之間,並不存在真正的「路」。
並不是因為城池和仙門捨不得出錢出力在曠野上開路,而是因為就算大費周章開出了路,也沒有用。瘴霧在厚土上流轉不定,昭月里辟出來的五尺道,瘴月里黑霧中遊走的死魂,保留了生前的習慣,如果有道路,就會循路遊蕩,漸漸地就將路給毀了。來年,瘴月過去,原先開闢出的道路,還會因淤積太多的污穢晦煞,成了奪命的陷阱。
久而久之,十二洲上,僅有城池之內的街道胡同,與城池周圍的田間小徑,而無大道通途。想要從一座城池前往另一座城池,只能在曠野之中艱難跋涉,「走荒」之稱,便是由此得來。
基本所有走荒隊伍的首領稱為「釋公」,年紀都很大,往往都是在走荒隊裏長大的流浪兒,是十二洲大地上的無根之萍,一生都在曠野上渡過。他們不僅熟悉某一地區的地形,還對這一地區的風向氣候了如指掌。
走荒者,逐瘴而行。
唯有經驗最豐富的釋公,才能根據自己的經驗結合原野的微小變化,判斷這一地區接下來的瘴霧流向,從而做出走哪條路,去哪裏的決斷。一旦釋公的判斷出錯,走荒就有陷入濃瘴的風險,而瘴霧越濃,妖物鬼祟越多,折損人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