墜海之前,一拳狠狠砸中他的腹部,令他再次向後倒飛。
「——惺惺作態!」
半人模樣的大妖在葉暗雪下墜之前,再次扼住他的咽喉,一人一妖的臉龐距離極近。葉暗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牧狄蒼青色豎瞳中森然的笑意,譏諷的笑意。
「你們舉行祭祀,向祂哀哭,讓祂看你們是何等的可憐可悲……真是噁心啊,怎麼有你們這麼噁心的存在?」牧狄輕聲問,「你們如此弱小如此卑賤,怎麼敢用眼淚與哭聲,去驅使一位最強大的神?令祂為你們三死不悔?!」
他的恨意如此深,一字一言已經不再是對葉暗雪說的,而是在質問整個人間,質問所有弱小卑賤的人或靈。
仿佛時間倒退,歲月重回。
回到很久以前的太古。
處於最底端的弱小者,以巫術,以祭祀,向上禱告,向上祈求,於是神君走下雲端,走進淤壤……所有的巫術祭祀都是有毒的謊言,都是弱小折用一些眼淚,一些無用的感情與可憐,以求神君庇佑的欺騙。[1]
「就因為你們……因為你們這些弱小自私自利又可悲的螻蟻,他拋棄了我們!」
到底是誰曾與他一同跋涉在黑暗的時間?到底是誰與他並肩?
牧狄清俊的臉上滿是怨毒和扭曲「你們不如讓他去死!不如忘恩負義得乾脆徹底!何必給他看一點可笑可悲的希望?何必給他看一點永不可能實現的水月鏡花?……惺惺作態!」
葉暗雪痛苦地閉上眼。
他忽然變得蒼老了。
蒼老得過分,和先前飛劍斬蛟龍的樣子判若兩人。
他終於明白了。
明白神君為什麼沒有在朝城安眠……既然他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,哪怕與世為敵,也要護神君安好,那麼神君又怎麼可能忍心看他們為了自己步步維艱?
愛他的,比恨他的,更能逼他死去。
從來就沒有什麼逃離。
神君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死期。
業障難消,他就自行遠去,一如當年獨自前往北辰山,一如燭南乘舟遠離人煙……只是這一次,他走得更遠了,遠到人間從此再也觸碰不到他的容顏。
太乙攔截反叛的三十六島,從此還是第一仙門。巫族打破,從此不再受困南疆瘴地。師巫洛奪回屬於自己的氣運,從此不必再限天外天。空桑的威脅暴露,牧天索的秘密將呈現世人眼前,只要仙門攜手,人間就將擁有自己的日月星辰……
從來就沒有什麼私奔也沒有什麼逃離。
天涯海角,山河廣漠。
他永遠走不出去。
困住他的,不是仇恨,不是過往,是這個世界,不夠好,也不夠壞。
憎恨啊,怨懟啊!
牧狄一把丟開葉暗雪,展開雙臂在大雨中放聲大笑。
他為什麼要相信仙門能復活神君?
他為什麼也要愚蠢到這種地步?
現在恩情也好,怨懟也罷,都已經成為煙灰……就算三十六島的妖族吞食再多人類,報再多同族被屠殺的仇,除了順從天性的暴戾外,還剩下多少意義?它們要去質問的神君已經死了,而它們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……
無論那個答案會帶來徹底的決裂還是什麼,都不得而知了。
這樣也好。
愛恨都過去了,它們再也無需克制本性,再也無需躊躇不絕,再也無需遲疑徘徊。只需要弱肉強食的廝殺!
多乾脆啊,多利落啊!
可為什麼笑着笑着,忽然滿面雨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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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滂沱,澆滅了祭壇上的余火,風鳥的碎骨殘灰被雨水沖刷着,順着黑石祭壇的暗紋向下流淌。巫族的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都呆呆地站在大雨里,臉上繪畫圖騰的油彩被大雨沖刷得模糊了。
南疆離南辰最近,陰冷潮濕,穢氣易生,是最易受大荒復甦影響的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