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大火雨。
煙火升起時,鶴城、梅城……一股股晦澀古奧的氣息幾乎是立刻就出現了動盪,一道道隱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猛然抬起頭。
祂們見過類似的火雨。
——在太古末端。
熟悉的白衣出現在天階末端之前,天神們誰也想不到,神君真的會為人間獨登不周……周髀定天的模型下,萬物眾生,要等到城池遍地,繁星滿天,才有可能以氳氤周轉的氣機,自承天地。而不周山,則是當時聯繫天柱、天楔的樞紐之一。
那時候,十二洲雛形方現,人間城池寥寥無幾,不足以載天地。
……若無不周,若無天神,人間斡維誰來維繫?
既然人間斡維由天神維繫,那麼人間氣運自然也該為天神所得,十二洲自然該為天神的囊中物。
……既然如此,那就換我來維繫吧。
九萬重白玉階的盡頭,神君聲音平靜,輕若嘆息。
他向下墜落了。
碎成漫天流火。
太古已過萬載,黑暗席捲十二洲,唯獨西洲西北隅,被從四面八方歸來的流火,照成絢爛無比的玫瑰色。火光同時照亮很多張的臉。每一張臉龐的表情都各不相同。懷寧君的衣袍在風中鼓盪,他下意識地向前走了一步,又停住。
漫天火光中,早已經有一個人在神君身邊,形影不離。
師巫洛銀灰的瞳孔印出每一道流火的軌跡。
——它們重疊成記憶里的另一場火雨。
「……我們建四極,放日月,不是為氣運,也不是為了洞府。」
太古末年,神君一步一步登上雲階,太一劍低垂,劍尖拖出長長的血跡。
「……你們忘了。
你們忘了夸父死的時候,奮力擲出拐杖,只為最後再造一片桃林。你們忘了六魑死的時候,猶自懸車狂奔,只為最後再載一日光輝。你們忘了鴟龜死的時候,銜木曳石,東望不閉目……」
「你們都忘了。」
神君站定,抬眼,眼中如盛清泉,也如印冷月。
「我沒忘。」
沒忘記所有倒下時,放心地把屍體交付給他的同伴。大家都開玩笑着說,生可辟荒,死可立柱。一具形骸,兩番用途,這一遭,走得不虧啊……
那些屍體,那些笑語,一句一具,都交付在神君的肩頭。
他可以隨波逐流,他可以雲端俯瞰。
可若連他也如此,那夸父、六螭、鴟龜……所有深埋地底,扛起天地的屍體,又要算什麼呢?
風過雲城,神君的袍袖漫漫飛舞,如雲如霧,如霓如霞。
萬眾沉默,神君以指撫劍,洗去劍身殘血。
一劍斬不周。
爾後,鬆手。
他展開雙臂,把自己當做圓穹地維旋轉時系綴的那一點樞紐,在天與地之間,被十二洲絞成埃塵。他的骨和血肉,紛紛揚揚,灑遍山川湖泊。天地之間,生機氳氤,就此承載住了日月。而在那些血肉埋沒的地方,開出了繽紛的花朵……夢幻得就像一場鯨落。
……他睡着了。
天道想。
是的,他只是睡着了,他就躺在我懷裏。
既然都說,山川是大地的脊樑,河流是大地的脈搏,原野是大地的血肉,那他落在大山上,就是落進我的脊樑;他落進河流里,就是落進我的脈搏;他落進原野,就是落進我的血肉;如果有風吹動他,他在風中揚起,就是融進我的呼吸。
他的骨,他的血,他的肉。
他與我一體。
天道這麼想,竟然也從苦恨與劇痛中,品嘗出一絲血腥的甜蜜和絕望的欣喜。
儘管,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裏。
人間十二洲,一直一直在下雨。
暴雨、暴雪、血雨、火雨……種種前所未見的極端天氣,同時出現在西洲北地。御獸主宗往日氣象恢弘一代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