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汛期綿長,可持續四五個月之久。
從四五月份開始是梅雨汛,通常持續一個月,長的時候甚至會到倆月。其特點是淫雨綿綿,經月不停,但好在水勢上漲平緩,只要小心應付,土堤也能防得住。
梅雨汛過去後,從六七月份開始颶風季。
颶風季的風格截然不同。颱風不來時,風平浪靜。颱風一來,暴雨傾盆、水勢陡然暴漲、風高浪急,對大堤的摧殘數倍於梅雨汛,土堤根本就扛不住。
以往,崑山縣到這時候,連防汛的人都撤下堤去,愛咋咋地,絕不抵抗。
反正不管怎麼努力都扛不住,勞民傷財不說,甚至會搭上幾十上百條人命,還不如躺平了任由洪水蹂躪。
但今年,崑山縣要破天荒的挑戰一下颶風汛!看看新修的毛石混凝土大堤,能不能真如江南公司宣稱的那樣堅不可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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隆慶二年的第一場颶風,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早一些。
七月初五,中午頭天就漆黑如墨,狂風平地而起,吹得飛沙走石工地上,人都要站不穩。
區長們一看就知道要壞事兒,趕緊命里長甲長們帶着民夫,將沒開封的水泥,還有施工工具全都收到庫里去。
至於那些已經攪拌好的混凝土,就只能浪費掉了。
才剛收拾到一半,豆大的雨點就開始噼里啪啦落下。
「抓緊,快點,快點!」工地上,里長甲長們聲嘶力竭的吆喝着。「放下別的,先救水泥!」
和水泥打了大半個月的交道,誰都知道這貨遇上水就會結塊。暴雨一淋,整袋都廢掉。那可是一兩銀子一袋啊!
民夫們使出吃奶的力氣,把水泥一趟趟扛進倉庫。
船上的水泥也來不及卸了,船娘船夫船老大爺們趕緊用油布、草蓆子、甚至自己睡覺的棉被,蓋在上頭,趕緊划船回城避風。
狂風呼嘯,雨越下越密,很快就暴雨傾盆。
天地間忽然煞白煞白,一道耀目的閃電仿佛撕裂了漆黑的天空,繼而響起驚天動地的雷聲!
趙守正站在南山寺山門檐下,看着漫長的江岸線被雨幕籠罩。
狂風捲起冷冷的冰雨,在趙二爺的臉上胡亂的拍,急的他快要掉下暖暖的眼淚來。
「怎麼來的這麼早?不是說一般得到七月下才有正經的颶風嗎?」
「偏生遇上這麼個不正經的颶風,咱有什麼辦法?」趙昊安慰老爹道:「好在要緊的江段都已經完工,應該問題不大。」
「真的?」趙二爺巴巴望着兒子。
「你就是不相信我,也該相信潘中丞吧?」趙昊強作自信的笑笑道:「就算不相信我們,也該相信科學啊。水泥混凝土是不可戰勝的!」
「哦,那太好了。」聽兒子這樣說,趙二爺憂愁盡去,放鬆伸個懶腰道:「雨下這麼大,可算能偷個懶嘍。」
然後對大殿裏的范大同吆喝道:「賢弟,炒兩個小菜,咱倆喝兩盅。」
自從管廚之後,范大同胖了快二十斤,整個人油光滿面,頗類唐胖子。
他聞言嘿嘿一笑道:「還用兄長吩咐?」
說着,他變戲法似的舉起個托盤,上頭四碟菜一壺酒。
「啊哈,還是賢弟貼心。」趙二爺便開心的跑向大殿,方文趕緊給他打起傘,可風太大,眨眼就只剩了個傘把。
方文看看手裏的棍兒,再看看已經衝到大殿下的趙二爺,無奈的隱去了身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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狂風將海洋上恐怖的水汽裹挾上岸,暴雨鋪天蓋地下了一天,依然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。
對崑山縣來說,真正的考驗到了——太湖周遭十幾個縣的雨水,順着河道聚集到湖中,然後向下游傾瀉而來。
其中七成的水流,是湧入吳淞江的,現在所有的壓力都到了崑山這一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