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曉樓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東方的晨光中,房間角落裏,不明所以的蟬衣問:「東宮不能住了嗎?那我去收拾行李,小姐你早點想吃什麼?」
何當歸坐到桌邊,斟出冷茶吃了一口,答道:「我想吃揚州兔兒鎮的燒麥,我讓郡主府的管家王寶送你回老家,順便捎點土特產。行李麼,你只打包自己那份就行了。」
「送我回揚州?」蟬衣吃驚地叫道,「小姐你不要我了!那誰給你梳頭?」
如此決絕的氛圍里,何當歸竟一下子被她給氣笑了,自言自語地說:「寧王府里的幾名丫鬟固然欠缺忠誠,可梳頭手藝真的不錯,我現在用的幾批都比不上人家一點兒。想再梳一個飛鳳留仙盤珠髻,只有到宮裏,才能找着好的梳頭嬤嬤了。」
蟬衣推門出去打洗臉水,剛走出去她就「呀」地一聲,結結巴巴叫道:「血!好、好多好多的、血!」
何當歸出去檢查,發現地上一排血腳印,從她的窗下一直延伸到院牆上,院子外面就不再有了。她嘆口氣,但願有人為他包紮傷口。
從太子府半夜溜出去,闖進臨安公主府找柏煬柏要面具,再重新回來。假設兩個府邸都有着里外三重的守衛——實際情況只會比三重更多——那麼,段曉樓為給她送來那薄薄一張皮而付出的代價,就是短短兩個時辰中連續穿過了九重刀槍林立的守衛!
真是個傻瓜,難道沒看出,她拒絕胡楊的那個理由,不過是一句託詞。竟然為了一張面具……段曉樓,就是個傻瓜。她只是不想再牽扯更多的人進來,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,仇人就在不遠處,她要親手將那個人揪出來。
「去打兩桶水,將全部的血跡打濕。」何當歸抬頭望一眼天際的烏雲,平靜道,「早晨將有一場暴雨,雨過之後就乾乾淨淨了。」
「哦。」蟬衣照辦了,看向何當歸的眼光卻有些躲避,心中充滿困惑。
不一樣了,小姐變得不一樣了。明明還是同一個人,卻帶來完全不同的印象,這種感覺就像是……那一年她剛從棺材裏伸出一隻枯瘦青白的小手,直挺挺坐起來的時候!冰冷的寒氣浸透她的全身,就像來自一個充滿死亡的地方。
何當歸勾唇,小口啜飲着冷茶。「那個地方」教會了她一個簡單的道理:讓你的敵人離你近一些,真相自然也就近了。她要的就是一個真相,哪怕那後面鮮血淋漓。
早膳後,果然下起了瓢潑大雨,將院子刷得不留半分痕跡。胡楊和孟宸又上門造訪了一次,何當歸將蟬衣塞給他們,問:「段曉樓呢?」
「已經走了。」孟宸答道。
「傷勢如何?」
「包紮過了。」胡楊答道。
頓一頓,何當歸又向他們打聽:「孟瑄最近在做什麼?家裏怎麼樣?」
孟宸如實告訴她:「這些日子七弟仿佛很忙的樣子,極少待在家裏,不過,你們三間園子裏的女人多了一個。她叫紫霄,是七弟幾年前首次帶回家的女人,後來吵了一架,已經攆出門去,又被母親撿回了家,現在七弟正式納了她。另外,熠彤從揚州接回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孩,有人說是七弟的孩子,他本人並未否認,目前由紫霄撫養。」
「那很好。」何當歸道。
胡楊看她的表情,怎麼也不像「很好」的樣子,於是寬慰道:「別聽他胡說,其實自從你走後,孟瑄整個人變得比小宸還陰沉,反正我沒見過他留宿在家裏過。他眼裏與其說看不見女人,倒不如說看不見人了,我猜他一定非常思念你,所以早點跟我們回家吧。」
「你將孟府當成家了?」何當歸奇怪地問。
「不錯,」孟宸微笑道,「她現在也是孟家媳婦了,你們兩個變成了妯娌。那麼,我們暫時告辭了,這裏不是敘家常的好地方。」
「去吧。」
何當歸親眼看見他們三個人朝外院走去,孟宸追問,「我很陰沉嗎?」胡楊肯定地點頭道:「對啊,陰陽怪氣的樣子,照這樣下去肯定沒女孩子肯嫁給你。」
三道影子蹚着地上的雨水走遠了,這就是有親人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