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晚,二門外書房的燈亮了一整夜,春風吹過,時不時捲起散落在門外的隻言片語。愛恨情仇,人心如海,盡在其中。
這一晚,大房院中臥室的燈同樣亮了一整夜,明月無聲,照着床上那個纖美的身影輾轉反側,一縷情絲,剪不斷理還亂,徹夜難眠。
終於,不知從何處傳來高亢的雞叫聲,天亮了。
荊澤銘走進房間,站在門框邊,看着方採薇坐在炕桌旁正繡着花,綠枝和碧絲大概是在裏屋收拾什麼東西,偶爾會傳來一陣陣輕微的腳步和碰撞聲。
他嘆了口氣,卻沒有什麼預料中的肝腸寸斷,有的只是無止盡的疲累痛苦到極點後的麻木。他是北征戰場上的百戰將軍,向以勇敢善戰為名,可是此刻,他卻頭一次生出了逃避的想法。
只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,他很了解方採薇,如果自己真的害怕分離而避不見面,那麼她一定不會因此而等待拖延,很可能直接留下書信一封,告訴他找個時間把和離的事情辦了,之後便自行離去。
終究還是要面對啊。荊澤銘苦笑一聲,深吸一口氣,邁步來到暖閣里,想努力偽裝的輕鬆一些,卻發現臉皮僵硬的連一點點笑容都擠不出來。
大概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,原本平靜繡花的方採薇忽然哆嗦了一下,顯然是被針扎到了手指。
身體仿佛有了自己意識般,三兩步奔過去,將那隻還沒送到嘴裏的手指一掰,只見手指尖上一顆殷紅血珠,恰如硃砂一般。
看到血珠旁邊幾個還余着殘痕的新鮮細小傷口,很明顯,那都是在這段時間裏造成的。
荊澤銘慢慢將指尖含在嘴裏,替方採薇吮去血跡,接着抬頭道:「採薇,我昨天晚上什麼都沒有做。」
方採薇鬆了口氣,面上似惆悵又似釋然,淡淡道:「爺的定力,終究是沒讓我失望。」
荊澤銘眼中燃起一點希翼,正要說什麼,就見方採薇抬起頭來,平靜看着他,輕聲道:「無需多言,爺記得上次曾經答應過我,若到了我認為必須離開的時候,你不會再多說。」
「所以這就是你認為你應該離開的時候?哪怕我昨晚什麼都沒做?」荊澤銘心中一股無名火起,不是發的火,而是上的火,這一瞬間,他覺着嗓子又痛又干,如同被大火燒的焦枯的土地。
「是的。」方採薇沒有半點猶豫,只有兩個字的答案,顯示出她決心已定。
「為什麼?採薇,你為什麼能做到這樣乾脆利落,連一點猶豫都沒有?如果不是這手指上的傷口,我真的會以為你根本就對我沒有半點情意。」
方採薇默默看着那根到處是針尖傷口的手指,忽然將繡花繃向炕上一扔,站起身道:「爺說的對,我本就沒有繡花的天分,又何必非要強迫自己?原本這荷包還剩最後一點就完工了,現在想想,真是可笑,人都走了,還留什麼紀念?左右李姑娘的繡花手藝強我百倍,也不怕爺……老闆日後沒有荷包戴。」
「採薇。」
這一聲老闆終於將荊澤銘枯木般的心腸給叫活了。一種尖銳的如同被撕裂的痛楚從心口處蔓延到四肢百骸,他一屁股跌坐在炕桌上,想說什麼,卻又不知該如何說。
「爺寫和離書吧。」
看見這時的世子爺,方採薇唯有嘆息,她也知道荊澤銘如今心中對李秋芳除了愧疚,並沒有太多情意。只可惜,有時候好人難做,既然丈夫選擇要做一個好人,那她也只能讓他難做。
「我不寫。」
出乎意料的,世子爺竟像孩子一般扭過頭去,恨恨道:「自古以來,從沒有妻子逼着丈夫和離的道理,我就不寫和離書,你便離不開我……」
「你不寫和離書,那我和李姑娘,就只能活一個。」
方採薇的話如同一柄重錘,狠狠敲在荊澤銘的心上,他猛地扭頭,就見方採薇面無表情,淡漠道:「從李姑娘步步為營走到今天,從她昨晚成功留在書房一夜,你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。既然你選擇了她,那就必須捨棄我。剩下的我不想多說,爺也不必胡攪蠻纏,其實你心裏都明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