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冬十二月,萬物倦怠。
武威郡番和縣北的草場,被厚厚積雪覆蓋,白茫茫一片。
牛羊早就被圈了起來,幾處籬笆圍成的依山土房正冒着裊裊炊煙,近前一座原木搭建的小橋橫亘在結冰河床上,遠處則是幾處嶙峋的石頭裸露着, 在灰撲撲的陽光下呈現一種古樸滄桑的美感。
此間原本是盧水胡的牧場之一。
後來盧水胡各部被鄭璞遷徙入隴右或漢中棲居後,牧場亦被官府作賣給分戶而來的巴蜀豪右。
這個牧場便是賣給了巴西郡閬中黃家。
黃家之所以選擇這裏,乃是宗族的黃崇現今乃乃番和縣丞。
當年譙周對鄭璞聲稱黃崇乃巴蜀後輩的佼佼者,但鄭璞諫言丞相將其辟入相府時被回絕,乃是轉來了此地任職。
在職數年,頗有美譽, 費禕歸隴右時還聲稱他可堪試守一縣矣。
但鄭璞知道, 比起施政牧民, 軍爭謀略才是黃崇之長。
是故,鄭璞打算給他一次施展才學的機會,這也是他將與拓跋力微會面的地點選在黃家牧場裏的緣由。
對,已然遠走漠北的拓跋部鮮卑,就是鄭璞想借來殺南匈奴劉豹的刀。
當姜維與費禕皆歸去後,他便以資財從休屠澤內的羌胡部落中僱傭了四五隊信使,深入漠北給拓跋力微送書信與傳話。
書信很長。
將拓跋力微遠走漠北後,漢魏雙方歷次戰事與如今漢魏攻守易形的局勢,以及漠南河套的情況與南匈奴劉豹參與屈吳山之戰等,一一詳細錄上。
傳話則很短,僅一句。
曰:「若歸漠南,我軍可助貴部滅賊子劉豹。」
拓跋力微得書信與傳話後,欣然約定了歲末來河西相會商討。
畢竟,先前不管是在鸇陰城塞前與漢軍佯攻交換物資,還是在居延澤的時與漢軍共力滅掉南匈奴右部劉誥升爰, 雙方的合作都很愉快, 且漢軍的信譽值得信賴。
最主要的是, 漠北的生存環境要比漠南惡劣得多了。
荒漠戈壁遍佈、風沙白災頻頻。
而且稍微好一點的牧場,早就被其他部落所佔據, 鮮卑拓跋部遷徙過去時,幾乎一直處於搶奪牧場與牧場被搶奪的無休止的戰事中。
莫說是壯大族群了,能保住部落聲勢不衰,還是因為滅掉滅掉南匈奴右部劉誥升爰的戰利品所賜!
其實他也知道,鄭璞邀他重歸漠南乃是不懷好意。
比如擁有上萬落的南匈奴劉豹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滅掉的,更何況他背叛了魏國,歸來漠南後必然會被魏國追責。
但他沒得選。
留在漠北同樣是戰事不休,為何不歸來生存環境更好的漠南呢?
至少在漠南還有漢軍支持他。
從漠北入休屠澤,再被等候在宣威城的徐質一路護送來番和縣是一段很長的路程,饒是拓跋力微日夜兼程,還是在約定的最後一日黃昏時才堪堪趕到。
但鄭璞對他很熱情。
蓋因身為拓跋部首領的他不顧安危親自趕來,就是最大的誠意,亦是鄭璞所謀之事已然成功了一半。
炙羔羊、馬奶酒、絲琴牧歌.....
不算盛大但誠意滿滿的宴會步入尾聲,鄭璞便將閒雜人等皆摒開,讓穹廬內火塘前僅剩下了他與拓跋力微以及黃崇三人。
這讓拓跋力微落在黃崇身上的目光有些好奇。
如此年輕就被留下旁聽之人,自然不是庸碌之輩。
但鄭璞沒有解釋,而是一放下酒盞便徑直發問,「相傳首領遠赴漠北之前, 尚有做書信與賊子劉豹一笑泯恩仇之事?」
「有此事。」
拓跋力微倒也沒有否認,點了點頭,朗聲說道,「不過,將軍倒不必疑我部誠意。我部先前與劉豹多次互攻,血仇非是一封書信可化解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