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已入更,陸縝也已離開,李凌卻依然坐在院中,面前桌上的茶水早已涼透,他卻沒有理會,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的黑暗,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。
直到此刻,他都依然沒能完全接受這樣的事實——在這一場秋決風波中,看似絕對主角的自己,居然只是一顆被人利用的棋子,一把捏在人家手中,用來砍向永王的刀。
「吏部根本就沒有一個叫作吳慈仁的主事,恐怕打從一開始你就被人給算計,落入陷阱而不自知。當然,這也並不是因為你過於大意,而是因為他們做這一切都極其巧妙,只消輕輕一推,就能把你推到他們需要的位置上。
「館驛那邊對你的冷淡態度,是為了將你送到洛陽府附近的黃家客棧。因為他們已經算準了你的選擇,也做足了安排。館驛附近本來還有些不錯的客棧,但是卻早早被他們把所有客房都給包了下來,至於那些次一等的小客棧,以你的脾性是絕不會住進去的。所以最終,黃家客棧就成為了你唯一的選擇。
「然後就是通過他們安插在吏部的某人來拖住你的腳步,以某種藉口讓你相信述職需要等上一段日子,但又給你希望。如此,他們就能安排人手入住客棧,完全掌握你進出客棧的時機,再根據此點來讓你見到褚家兄弟在洛陽府的那番遭遇。
「可以說,你的脾性想法早被他們給摸透了,料定了你在見到那一幕後必然不會袖手旁觀,所以便能引導着讓你不知不覺地為他們做事,直到拆穿永王和刑部的種種問題……
「最後,才由他們給永王以致命一擊,現在看來,張康應該早就知道了自己會是這麼個結局,而且已坦然接受了這一點,所以才會在大理寺獄中突然自盡,把永王徹底推入深淵。」
老人臨走前的這番分析,不斷在李凌的腦海里循環播放,讓李凌在懊惱之餘,也不得不為那背後黑手的高明手段而感到後背生寒。這一局上,人家對自己,對永王,對整個刑部,以及對其他相關人等的心態習慣的把握實在太可怕了。
而更可怕的是,人家那舉重若輕的手法,直到今日,除了太子是此事的最終受益者這一點外,壓根叫人抓不到半點破綻啊,他好像真就與此事沒有半點關聯。但李凌卻認定了,這一局定是太子所布,只有他有必要,同時也有這個實力來針對性地布下這一大局啊。
「看來太子身邊這回真有高人在為他出謀劃策了,卻不知陸相在確認其事後將打算如何做……還有,陛下會沒有懷疑嗎?」李凌隨即又想深了點,但以他現在的身份,這些東西卻是無法得知的。
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那個自稱吳慈仁的吏部主事身上了,可他真就是吏部的官員,真能找到嗎?李凌又沒這個把握了,只能是嘀咕了兩句:「吳慈仁,吳慈仁……」突然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來,一抹自嘲的笑容隨之而生,「吳慈仁,不就是無此人嗎?原來他早就露給我破綻了,奈何之前卻全未察覺……而就此看來,此人怕是也早功成身退,不知藏到哪裏去了吧。」
……
皇宮,東暖閣。
雖已近二更,這裏卻依然在數十根燈燭的照耀下亮如白晝,房中卻只有一坐一跪兩人,正是當今皇帝孫雍及其子,永王孫璘,就連一直隨在他身旁的最得其信任的韋棠,此時也不在房中。
按照皇宮規矩,其實在黃昏之後就會關閉宮門,外朝臣子,哪怕是皇子們,也不得留於宮中。但今日,明顯出現了例外,因為皇帝也是在臨近黃昏時才把閉門思過的永王傳召過來的。
然後,永王就跪在了他的面前,而他,卻只顧着批閱奏疏,並沒有任何表示,就好像壓根沒發現自己兒子就跪在跟前。而到了這時候,永王更是不敢放肆,只能是靜靜地跪等,心中卻是七上八下,愈發不安。只從父皇這一反應,就可知道他對自己那是極度不滿和失望了。
直到厚厚的一大疊奏疏看完,皇帝才放下筆,慢慢抬頭,父子二人這才正式有了目光上的交流。而後,就讓永王心頭一緊,下意識就垂下了頭去,輕輕道了聲:「兒臣拜見父皇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