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夠,」北葛子晉直視他的眼睛,沒有絲毫退意,「你們知道梅城是關鍵,御獸宗也知道,大荒也知道!別忘了,大荒中的魔,就是曾經的天神!天外天對人間天象的了解,不比百氏差多少,祂們和妖族一樣,是追隨神君最久的存在。」
「所以呢?」左月生低沉問。
「你們對天象曆法不熟悉,縱然有神君留下的指引,縱然天工府精於陣法,想要完成神君的命令,定錨立柱,速度也太慢太慢了!城裏有難民,有御獸宗的眼線,城外有大荒與妖潮。」
北葛子晉的聲音陡然堅毅起來,猶如金屬碰撞。
「他們誰也不會給你們這個時間!」
「你想說什麼?」左月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他站在石亭中,就像十二年前站在燭南海崖上的左梁詩。
「你們對天象曆法不熟悉,但我熟悉,除了神君本人,世上再沒有比空桑百氏更熟悉天象曆法的,」北葛子晉雙膝着地,他跪了下來,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面,「神君留下的指引,你們不熟悉,我熟悉。神君留下的東西,你們操控不了,我可以。」
「我求你們。」
「求你們讓我為人間盡一份力,求你們讓我替百氏贖一分罪。」
風吹過石亭,夾雜冰冷的雪。
「求你們。」
他低聲說。
「太古末年,百氏背叛神君,致使神君身亡。太古之後,百氏背叛人間,與天外天聯合,竊取人間氣運,濫改日月,徒造冤結。十二年前,百氏再次背叛。而你,為御獸宗效力,得其蔭蔽十二載。」
左月生終於開口。
他問「你要我們要如何信你?信你不是御獸宗派來的內應。你要我們拿什麼來信你?拿梅城百萬人的命,還是拿西洲千萬人的命,還是拿人間千千萬萬人的命?」
北葛子晉筆直地跪在地上。
「太虞岑是我姐夫,」雪落在他的頭髮上,這個當初或許也曾是空桑天驕的歷官,仿佛蒼老疲憊得只剩下一把骨頭,「我雖姓北葛,卻是姐姐養大的。姐姐為我織衣,姐夫為我找最好的歷官當老師。長姐如母,姐夫如父。」
北葛子晉終於露出今夜的第一個表情。
一個蒼白至極的笑。
「學堂中掃地的老僕,是御獸宗派來監視我的人。」
左月生忽意識到了什麼,脫口道「你侄子……」
「死了,」北葛子晉木然,「他姓太虞,我姓北葛,這就是命。」
左月生一拳狠狠砸在這個被良知與親情折磨成瘋子的歷官臉上。
「混賬!」
他罵,不知道是在罵子晉還是在罵自己。
北葛子晉悶哼一聲倒在地上,口鼻里頓時溢出血來。他掙扎着想要爬起來時,三人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,轉頭看,只見熊熊大火從梅城東南角方向燃起——那裏是安置難民最多的地方。
「閣主,時間不多了。」
北葛子晉一邊咳嗽,一邊捂住口鼻。
血從他的指縫中溢出,滴落在地上。
左月生從老天工的腰間拔出天兵血斧,咬牙「這個人間亂七八糟的,早他媽煩到家了。得,老子今天就賭這麼一回!不行大家一起玩完!去他媽的!」他斧刃一指北葛子晉,對老天工厲聲道,「真要完蛋,記得把這傢伙的腦袋砍下來!」
「老子黃泉路上當球踢!」
喝罷,他把血斧丟回給老天工,轉身就朝山下去。
「謝謝。」
北葛子晉低聲說。
「跟你沒半文錢關係,」左月生頭也不回,「老子他媽的當不成畜生!!!」
老天工提斧,站在天池山上,目送他大踏步走向下面騷亂暴動的城區,一邊走一邊抽出兩把深黑漆金的陌刀。
風捲動他的衣袖。
他的背影與十二年前的左梁詩重疊在一起。
一樣頂天立地。